“我来取点东西。” “很好,很好。你要去萨克森,是吗?我听人说了。” “去和萨克森新政府谈一些事情——你看起来不高兴。” “在这鬼地方就没出过让人高兴的事。”菲利普低声说。 阿尔弗雷德敏锐地察觉到问题的根源,“是玛格丽特又——” “那是咱们的妈妈,别用这种口气。”菲利普握住他的手,“唉,我的哥哥,祝你好运。” 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“没什么,真的没什么。” 菲利普扯了扯嘴角,“我想退出空军现役了。你那里如果有好职位,我的意思是,不怎么忙的职位,记得录用我。” “你这家伙。”阿尔弗雷德往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,“好吧,我会留心的。” 去老房子的路上,君特睡眼惺忪。天气晴暖,他依然裹着一件薄羊毛衫。 “今天不是礼拜五。” “我知道。我不是要去出差么?所以这几天……我让副官先处理,有事他和秘书还有那群嗡嗡乱叫的参谋官会挂电话找我。” “嗡嗡乱叫。”君特笑了,“你的参谋是一群小蜜蜂。” “军队的文官兼具了军人和文官的双重缺点,”阿尔弗雷德大放厥词,“既刚愎自用,又脱离实际。他们喜欢对着地图评估前线形式,一百次里九十九次的判断都是错的。” 这次君特大笑起来,“你的参谋听到你的评语,肯定要怒而辞职了!” “那我可以为军队省下一大笔开支。” 老房子前的草坪,野草窜得足足半人高,开满了黄色小花。园丁举着大剪刀,正对着野草犯愁,阿尔弗雷德叫管家来讲了几分钟,回头就看到君特蹲在台阶边,和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聊天。 他认识那个小男孩,叫安迪,是管家的孙子。小安迪一头金发,像颗蓬松的蒲公英。看见阿尔弗雷德,小安迪迈开两条短短的腿,飞快地躲到君特身后。君特笑着拽出他,指着阿尔弗雷德说,“阿尔菲叔叔。” “殿下。”小安迪羞怯地啃指甲。 “哎,你瞧,三岁的小宝宝也认识你,王储殿下。”君特起身,突然晃了一下,阿尔弗雷德扶住他,君特嘀咕,“上帝啊,我的血压……” “早餐没认真吃?” “我吃了很多,你明白的,护士恨不得直接把食物塞进我的胃。” 或许医院的食物营养搭配完美,但绝对称不上美味。阿尔弗雷德与君特吃午餐,他雇了一个新厨子,原本是蒂尼恩著名餐厅工作,专门制作萨克森口味的食物。果然,君特大感惊喜,“真棒,”他不停地赞美蛋奶酥,“我好几年没品尝过了……” “要再来一份么?” “不啦,吃多了牙痛。” 君特摸着肚子嘀咕,一脸满足,“如果能来杯酒就更好了!……不,医生禁止我饮酒。” “等你痊愈了,想怎么喝就怎么喝——虽然酗酒是个坏习惯,不过两人一起喝的话,我能分担一半。”阿尔弗雷德招手,“过来。” 君特慢慢走过去,用手指理了理阿尔弗雷德的头发。 “你是个卷毛。”他用萨克森语说。 “谢谢,权当是你对我的称颂了。” “天哪,阿尔菲……” 阿尔弗雷德带君特去书房,那里增添了舒适的躺椅。他让君特坐下,然后取出一个邮包,“这是你的。” 君特接过,“……这是从……” “马克西米安寄给你的。” “没被拆开过。” “我直接派人取回来了,军事情报处很不开心,但——”阿尔弗雷德比个手势,“需要小刀吗?” 君特用裁纸刀拆开了邮包层层叠叠的包装。里面装了一封信和一个本子,他打开本子,接着哦了一声。他抬起头,阿尔弗雷德小心地没有扭动嘴唇,“我可以出去。” “你经常冒傻气。”君特微笑,“来,陪着我。” 那是本集邮册,装了几十张邮票。“这是,这是一只鹰。”阿尔弗雷德咕哝,“这是……灰鹅?” “这是一种大雁。”君特指着邮票,“这是绿头鸭。” “我只能辨认出它们是鸭子。” “这只你应该叫得出名字。” “天鹅?” “没错。”君特靠上阿尔弗雷德的肩膀,“答对了,这是天鹅。”他翻看完集邮册,又打开那封信。马克西米安写了几页纸,他下笔十分用力,字迹像是要飞出信纸一样。 “米克在新大陆过得很好,他打算投资一些产业——上帝保佑,但愿能赚到钱。他出去游玩时发现了这本集邮册,估计是某位邮票爱好者的东西。他知道我喜欢观鸟,所以寄给我。” “怪不得你喜欢野鸽子。” “野鸽子挺有意思,不是吗?” 君特将信纸递到阿尔弗雷德手边,“你自己读。” “这是他给你的信。” “你的脸板得像块石头,阿尔菲。你该多笑笑,黄头发的小安迪怕你。” “他是个小坏蛋。”阿尔弗雷德没有读那封信,而是将信纸叠起塞回信封。君特望着窗外,园丁脚边堆积着一丛丛草屑,“人们喜欢天鹅,美丽、高贵,灰雁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假扮成天鹅。” “灰雁干嘛要假扮成天鹅?” “因为羡慕?” “鸟儿才不会思考这种怪异的问题。” 君特摆弄阿尔弗雷德的一根手指,“有道理。灰雁一样是美丽的鸟类。有回秋天,我在滩涂附近观察到一大群灰雁,它们飞翔的姿态优美极了……我每天都去看,可惜,没过几天,灰雁就迁徙去了温暖的南方。” “我还知道一种鸟。” “哪种?” “鹳。长长的腿,大嘴巴。我在凯斯利的农庄见过一个巨大的鹳巢,附近的婴儿都是这家鹳鸟送来的。”阿尔弗雷德煞有介事地说,逗得君特笑个不停。 “说起农庄,”他摸了摸君特的后颈,“我要给你看点东西。” “这是地契,这部分是我父亲赠与我的,这是我本来就该得的那份……这是我买的。至于这份,这是老房子的房契。” 君特不解地接过一大叠泛黄的文件,阿尔弗雷德搓搓手,“我在想,不,我只是想让你安心。” “我并没有不安心。” “根据我的估计——我们总得做最坏的打算,对吧?” “最坏的打算?什么最坏的打算?” 君特开始紧张了,阿尔弗雷德连忙按住他的肩膀,“听我说。我妈妈,我猜她会大闹一场——百分之百,好吧——她非常可怕。她有的是手段,好在我不在乎。我清点了财产,即便最坏的情况,她剥夺我所有头衔,我也能保证你过上舒适的生活。再不成,她总无法干涉军部,我的退休金还是有保障的……” “阿尔菲——” “嘘,嘘,我还没说完。” 阿尔弗雷德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,“这东西放在格兰瑟姆宫了。如果我被废黜……”他用钥匙打开盒子上的琐,“我不是王储,就不能给你戴上属于你的王冠了。幸亏我还有一顶。坐好别动。”他小心地捧起王冠,轻轻地放到君特发顶之上。 “你看,很适合你。” “阿尔菲……” 除了疯狂眨动的眼睛,君特整个人犹如一尊僵硬的石像。 “我不能……”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,“这太贵重了,我没有地产或者房子能送给你做礼物。” 阿尔弗雷德拉起他的手,“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。”第42章 “唉,阿尔菲,阿尔菲呀。” 君特扶着王冠,将它捧在手里。王冠上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,“华丽的大石头。”他笑了起来,招呼阿尔弗雷德低头,“这是你的王冠……” “很好,这样一看,你果然是真正的王子。”他满意地端详,“你应该拍张照片,然后贴在军官证上。” 阿尔弗雷德摘下王冠,“我以前不像真正的王子?” “怎么说呢……常年在军队打滚的家伙,肯定不能保持优雅的姿态。” 君特沉思,“你也有过那种时候吧?没工夫整理仪容,连脸都懒得洗,每天吃一顿饭,轰炸机低空掠过,爆炸地动山摇。” “很多次,而且基本都是你造成的。” “该说‘我的荣幸’么?” “我恨人造黄油和冷香肠。” “我讨厌干巴巴的面包片和冷掉的红茶。” “米克经常给我寄几盒巧克力糖,在前线能吃点糖果,真是奢侈的享受。”君特微微一笑,“哦,对不起,我破坏了你制定的法律。” “那要怎么惩罚你?” 阿尔弗雷德将王冠放回盒子,“不回信?” “不,我想,还是不必回信了。” “如果你觉得不舒服,我可以暂时去外面。” “你啊,你啊。”君特把信夹进集邮册,“米克过得十分惬意,这很好。据说新大陆有的是地方可以打猎,我想他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或博物学家,或者什么也不做。” “但与回信没关系吧?” “不回信,他很快就会忘了我。人的记性可不怎么样,我最近回忆了一下,发现已经想不起很多人的相貌了。本来我以为我能记一辈子……” 夜里,阿尔弗雷德躺在君特膝头,窗户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,虫鸣响亮。 “夏天,草坪里到处是蚂蚱。”他不确定君特能否听懂,用手指模拟那种昆虫跳跃的姿态,“这样,一跳、一跳、一跳。” “你说的是金铃子吗?” “那是什么?” “声音很动听,海伦娜家的阁楼住着一窝。” 君特用手指梳理阿尔弗雷德的头发,“夏天的夜里,那些小虫会发出悦耳的鸣叫。海伦娜讨厌房子里有除了人以外的生物,她甚至不允许我的侄子侄女养狗。她一直打算消灭那窝金铃子,我劝她放弃。她说,天天在菜地里和虫子作斗争消磨掉了她的全部慈悲心。” “我们搬去农庄住。”阿尔弗雷德漫不经心地说,“你觉得呢?”